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牡丹花开
发布时间:2021-11-15  浏览量:

牡丹花开

(为84粮加三十五年同学聚会而作)

 

三十五年前——

 

初夏,红牡丹来找几年未联系的闺蜜秀秀。秀秀知道,红牡丹想见的人其实是华子哥。华子哥和秀秀是前后邻居,而最近华子哥毕业分配要回来了。

 

秀秀带红牡丹去华子哥家串门,家里的大人都去农田干活了,接待她们的是华子哥的小妹妹。家中正堂墙上深棕色的木相框里,华子哥的一张照片特醒目,背影是蔚蓝的大海,最代表华子哥特征的小虎牙依旧亲切近人,只是凸起的喉结比从前更明显了。听小妹妹讲,哥哥本计划是回家的,可由于时间紧迫,直接去省城的单位报到了……

 

从华子哥家里出来,秀秀送红牡丹回家,红牡丹家住秀秀东面的村庄。秀秀在前,红牡丹一声不吭地在后面跟着。最后还是秀秀打破了沉寂:

 

“我感觉你们俩不可能了,差距很明显,你还是想开点吧。”

 

“可是我心里有他,我的心好痛……”,只说了半句就哽咽住,她的头低得更深了,眼里的晶莹在打转,犹如晨光下含露的一朵牡丹花在深沉地叹息。

 

尽管这次没有见到华子哥,可在红牡丹心里认为这是他们最后的见面,因为镜框里的照片已经烙在她灵魂深处,揭也揭不掉,一扯就会把过去的时光漏了一地。

 

其实华子哥的乳名叫华子,由于在同龄人中个子高,点子多,遇事有主见,学习成绩突出,所以小学同班都习惯叫他华子哥。

 

红牡丹乳名叫牡丹,因为长得像当年大热的电影《红牡丹》里面的主角红牡丹:小脸蛋、长辫子以及右腮下的吸酒窝,于是就被大家冠以“红牡丹”的爱称。

 

童年时代的一个星期天,华子哥、红牡丹等几个小伙伴,瞒着家里的大人,一起去了离家30里路的县城。第一次去县城,一切都是那么新鲜,他们疯一般地奔跑,肆意地欢笑。在县牡丹园里,大家玩起了过家家,模仿大人结婚的场景,至于婚礼的主角,当然是华子哥扮新郎,红牡丹扮新娘了。

 

“一拜天地,二拜高堂,夫妻对拜,送入洞房!”

“我也要和红牡丹拜一次!”不知哪个小伙伴说了一声。

“不行!从今以后我就是华子哥的人了。”红牡丹坚定的说。

“华子哥红牡丹!华子哥红牡丹!……”小伙伴们齐声高呼。

 

不用说,他们偷偷进城的后果,肯定是吃了父母一顿胖揍。疼归疼,可他们觉得很值,心里美滋滋的。第二天,华子哥郑重其事地跟娘说:“等咱家的肥猪养大后不用卖了,留着送给红牡丹”。“哟!当年你爹娶我的时候,送了20斤肉,在家乡已经很有面子了,你打听打听,咱整个曹州府,有送整头猪的吗?”

 

“不!我就要送给红牡丹家一头猪,因为红牡丹长得漂亮。”“俺华子知道疼媳妇了。好,好,送她家一头猪,娘答应你。”娘抚摸着儿子的头,心里乐开了花。

 

华子哥始终记得这个承诺,直到一年后一个放学回家的下午,发现猪让爹给卖了,伤心极了,于是悲痛欲绝的他绝食一天,闭门不出,以示抗议。

 

时光匆匆,转眼间,小伙伴们已经是青春少年了。红牡丹也不是当年那个把梳下来的长头发卷成团塞进墙缝里,等卖货郎来换回糖豆和红头绳的小姑娘了。如今的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,绰约多姿。

 

华子哥、秀秀、红牡丹就读于县城里的同一所中学,但不像从前一样在一个班了。秀秀和红牡丹在一个班级,华子哥在另一个班级,这些都不妨碍他们经常见面,周末一起回家又一起返校。不知道从何时起,华子哥和红牡丹在校园里碰到,开始变得扭捏而矜持了。

 

有一次,红牡丹从对面走过来,跟华子哥寒暄一句便低头匆匆离开,看着渐渐远去的红牡丹背影,脑后扎着乌黑透亮的长辫,华子哥竟第一次开始感觉脸烧得通红,一向有主见的自己,不知怎么就心慌意乱了。

 

高考后,华子哥是本乡镇应届唯一榜上有名的人,他考上了胶东海滨城市里的一所大学。不论在同学当中还是远亲紧邻之间,华子哥风光无限!让人羡慕不已。离家上学的那天,红牡丹送他去县城的车站。在等待发车的这段时间,他们去了牡丹园西南侧的一家咖啡屋。

 

这家咖啡屋是上个世纪改革开放后第一家咖啡屋,名字叫“勿忘我”。他们俩是第一次喝咖啡,两杯咖啡端上来后,学着别人的样子照猫画虎地放糖,可是加了两次糖还是感觉苦苦的。他们面对面坐着,都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是静静地趁对方望向别处时凝望着对方的脸,欣赏着《走过咖啡屋》优美缠绵的旋律,幻想着时间就此冻结。

 

“华子哥,等你大学毕业了,还能请我喝咖啡吗?”红牡丹首先打破了沉默。

 

“肯定能!”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了,华子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放柔了声音,“到那时我一定请你喝咖啡,还在这家咖啡屋。”

 

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。

 

她笑了,眼睛弯弯的,一如他们小时候拉勾的快乐。

 

这算是承诺吗?

 

送走华子哥,红牡丹在县城里买了一盒含有千百惠《走过咖啡屋》的磁带,回家后一遍又一遍细细地品味,每听完一遍就把磁带倒回接着再听。就这样一遍又一遍,一天又一天,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磁消失了带子断了。可“芳香的咖啡飘满小屋,对你的情感依然如故。不知何时再续前缘,让我把思念向你倾诉!……”的声音,连同那天的场景,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,在一个个梦回的夜里回荡。

 

红牡丹心灵手巧,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,不仅能绣出花鸟等各种图案的刺绣,更是纺花织布的能手。当地有句谚语:“插花描鱼不算巧,纺花织布跟到老。”在当地,不会织布的女孩会被笑话的。

 

她织的被面图案,有鸳鸯戏水、鱼翔浅底、牡丹盛开等,她从得意的作品中精选出六件,偷偷地藏了起来,等华子哥回来做新婚被面,是小女生秘密的小心事。华子哥说过的,回来时要请她喝咖啡,她坚信不疑。

 

红牡丹按照家里的建议,考取了乡镇的民办教师。繁忙的工作开始了,白天忙着教学,晚上批改作业。寂寞无助时她常常仰望星空,面朝海滨城市的方向,盯着一颗明亮的星星发呆……

 

后来她给华子哥写过一封信,却像石沉大海,始终没有收到回信。是因为乡镇合并地址名称变了?还是由于寄到村子的信件常有丢失?还是像秀秀说的那样——他们之间差距显现了?她不敢继续往下想,执着地坚守着咖啡屋的约定。

 

一等就是三年。

 

这三年华子哥依然音信全无。三年后,无奈的她只能按照家人的安排,在媒婆的撮合下嫁了人。男人是做小买卖的,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,踏着时代潮流的浪花,先是从南方倒卖衣服,之后倒卖家用小电器,后来生意越做越大,倒卖手表,倒卖汽车……

 

商人重利轻别离,男人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。红牡丹挺着渐渐大起来的肚子,一边操持着繁重的家务一边等着他的男人回来。她把这个男人当成了今后的希望和寄托。等啊等,一天又一天,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张离婚协议书……

 

离婚后,她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和亲朋好友的轮番劝说,固执地坚持生下了女儿,之后的日子无悔无怨,一切靠自己支撑着这个家,她和女儿相依为命。再三年,传来了他曾经的男人进去了的消息……

 

华子哥在省城一家大型国企工作,有了自己的小家后,就很少回老家了。在国企改革的阵痛中,企业破产重组、员工“下岗再就业”,华子哥也未能幸免。事业不顺的烦恼,柴米油盐的争吵,每当此时,他开始怀念从前,怀念远方生他养他的地方。

 

夜深人静、辗转难眠的时候,经常有一个声音从朦胧中透出,这声音时远时近,但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声音。华子哥不再是当年的英俊少年,如今他已儿孙满堂了。曾经以为走不出去的日子,现在都回不出去了……

 

离婚后的红牡丹一直未嫁,通过努力她考取了正式编制的教师资格证书,分配在县城郊区的一所中学教初中英语。星转斗移,光阴似箭,女儿出嫁了,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县城里。后来女儿给她添了外孙。

 

退休后的她常常帮着带带外孙,教他看图识字,背诵唐诗宋词,练习英语单词发音和日常用语。她不再寂寞,生活过得有节奏也很充实,曾经的挂念与不甘似乎早已遗失在记忆的长河中。

 

如今的她,是一名光荣的牡丹园护花志愿者。她爱这个花园,爱封存在这里的层层回忆,爱牡丹花那种沉甸甸的情感,那是发自内心触及灵魂的,没有一点世俗名誉和偏见。移木嫁接,松土浇水,除草施肥,徜徉在花的海洋,仿佛自己也成了花仙子,和花园融为了一体。

 

每天听着外地赏花的游客对牡丹的赞美,看着年轻的人们充满活力的身影,她深深陶醉其中,被年轻的生命力深深感染。曾经的往事随着时光的流逝,渐渐淡去,只有她一直珍藏在枣红色木柜里的六件被面,还承载着当年的故事。

 

要不,就这么一辈子也挺好。

 

近年来时兴老同学聚会,这个聚会已经形成了一种潮流,不管相距多么遥远,也不管工作多么忙碌,总能按照约定走到一起。人老了爱怀旧,相聚在一起可以穿越时空,找回年轻的感觉,无拘无束地诉说在别的场合因忌讳不能说的语言和话题,重温同学当年的感情,这种感情纯净的没有一丝尘埃。

 

红牡丹高中同学聚会已经举行了两次,这两次都不见华子哥和红牡丹的身影。有人说华子哥远在省城工作忙路途远,可红牡丹两次聚会都没到,聚会前都通知到了啊,究竟是什么原因没到呢大家谁也说不清,也许能说得清楚的只有秀秀了。

 

今年是华子哥大学毕业三十五年同学聚会,地点选择的是曹州牡丹园,时间是牡丹盛开的四月天。在华子哥的家乡举办,华子哥理所当然要亲自组织和安排了。这不,华子哥提前五天就到了,到了他阔别多年感觉即熟悉又陌生的县城,华子哥终于回来了。

 

多年未归,华子哥能联系到的首先是他的同学加邻居秀秀。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相见,他俩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几秒钟的时间,眼神从疑问,到征询,再到恍然大悟,相视一笑,手终于握到了一起。

 

分别近四十年了,如果不是相约肯定认不出来了……

 

往事悠悠,岁月漫漫,他们聊得很久也很远。交谈中肯定少不了关于红牡丹的话题,关于她的等待和辛酸,挣扎和无奈,曲折和磨难,选择和奋斗,纵然有千言万语,也难明其一端。

 

华子哥终于想起来了,多年来萦绕在脑海里的声音就是红牡丹的——她坐在咖啡屋里,深情地对他说:华子哥,等你大学毕业了,还能请我喝咖啡吗?

对,就是这个声音!华子哥泪眼朦胧,面前秀秀的脸已经看不清了。

 

根据秀秀提供的信息,华子哥拨通了红牡丹的电话,自从上了大学收到过红牡丹的一封信,紧接着他给她回了一封,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他的手有点轻微的颤抖,这冲动已经多年没有了。岁月冲走了许多东西,留下了最柔软的部分,那是因缺憾造就的纯洁……

 

电话的接通了,对面没有惊奇、叹息、眼泪,一切平平淡淡,平淡得仿佛唠家常。他约她喝咖啡,说道:我回来了,还在那个咖啡屋相见好么?”他轻声试探,口吻仿佛昨天,而昨天还能回去吗?

 

电话那头的她已释然了,声音清淡得如春日的云朵“回来就好!咖啡就别喝了吧,咱们还是把年轻时的样子永远记住就好。这样吧,你们同学聚会游牡丹园的那天,我在牡丹园门口,迎接你们的到来。

 

“当你从我身边走过时,我们互不相认。”

 

他答应了。历经沧桑,年逾花甲的两个人,在电话里平静地相约。

 

再见,来生再相认吧,如果还有缘!

 

人间四月天,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,牡丹花开了——牡丹花啊,你经过等待和期盼,历尽贫寒和磨难,终于穿过岁月,跨过世纪,春风拂过,化作了满园的清香,你把美丽带给了人间。

 

牡丹园门口,端庄地站着一位妇人,上身穿一件棕黄色的风衣,身后垂在风衣外面的辫子尽管比年轻时短了很多,但看上去依然时尚。一条大红丝巾裹着大半个脸,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,不经意间泄露了她内心的秘密。两手抱着鲜艳的牡丹花,有红色的、黄色的、紫色的、白色的,共35朵。

 

自从他家走出,脸颊流下泪珠的刻骨铭心时刻,距今已有35年。妇人向每位从她身边经过的游人分发她的牡丹花,同时虔诚微笑着说“欢迎光临!”。她想,35朵,总会有一朵是属于他的——不管他现在是消瘦还是富态,不管他泪眼模糊还是笑意盈盈。在游人接受鲜花后客气的道谢声中,她坚信,他会从她的身边走过,取走一朵迟到了35年的牡丹花……

 

而来生,他们会凭此相认吗?

 

山东商务职业学院84粮加   徐德金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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